3 皇家旅馆

作者:戴维·芬斯特发布于 2020年4月23日
杰罕吉尔去世后,朵拉特移居普纳与父母同住,美婼和珀茹嘉得以回到母亲身边生活。在修女学校周寄宿两年多之后,姐妹俩成为走读生,住在皇家旅馆。

这个三世同堂的大家庭包括朵拉特的大哥阿德希尔、妻子(也叫朵拉特)、他们的女儿(也叫珀茹嘉),还有丁肖舅舅、他的妻子和三岁的儿子贝拉姆。有了朵拉特和两个女儿,三个家庭,加上祖父母,共同生活在这所有六间卧室的房子里。美婼和珀茹嘉喜爱这里,享受与舅舅、舅母和外祖父母合居的大家庭氛围——尤其可以和两个小表弟妹在院长里的果树上玩耍。珀茹嘉表妹比美婼小六个月,她们上同一所学校,一起玩,一起学习,她成了美婼最要好的朋友。

阿德希尔舅舅养活一大家人,他有个汽水厂,坐落于萨查比尔街一座古旧大院。出售苏打水、柠檬水、覆盆子水、姜汁水、提神饮料和冰淇淋。苏打水在这座房子的中央大厅生产,这里一派忙碌景象,几十名工人忙着灌装成千上万只玻璃瓶。

“我们不能进那个大厅,因为如果瓶子爆裂,玻璃会到处飞溅。”美婼说,“我们只能偷看一眼就跑开。”

阿德希尔的公司还为英国人的马匹提供燕麦,工厂的一处建有磨坊,燕麦和其他谷物都在此处碾磨。为来磨面粉的当地孩子们准备了糖果。美婼和表弟妹们常坐在钱箱旁,把糖果递给这些贫穷的孩子们。

皇家旅馆离修女学校太远,午饭不能回来吃,孩子们便在较近的汽水厂用午餐。每天,仆人都送过来家里做的热腾腾的午饭。

从平房门廊拾阶而上,进到阿德希尔的办公室,里面还有个房间,美婼和表妹珀茹嘉,还有姐姐珀茹嘉在这里用午餐。她们吃饭的时候,舅舅会在办公室和人谈话。“他也会让这些人一道用饭,饭从我外婆家送来,但舅舅也会从一家莫卧儿餐馆买舌头、肉排等肉食。他们围坐一块吃东西喝啤酒。”

女孩们分开用餐,可以随心所欲。比如她们可以开一瓶覆盆子汽水,尝一尝,不喜欢,就把半瓶撂下,另换一种不同口味的。桌上放着最新一期的《印度周刊》,上面全是英国皇室新闻。女孩们很放松,一边喝苏打水一边聊天,翻阅杂志,浏览图片。

美婼和珀茹嘉一般不乘马车上下学,总是步行,头上严严实实戴着太阳帽。“一旦遇到蓝月亮——意思是天下雨——我们就坐舅舅的马车。我不介意走路,这是很好的锻炼。”

女孩们下午回家,朵拉特有个规矩:去厨房拿东西吃之前,她们必须洗手洗脸。在浴室的碟子里,她放了一片面包,上面洒一点牛奶,她们用这来洗脸。

朵拉特解释说:“这样可以去除油脂,又不像用肥皂那样使脸发干。”

有时候美婼放学回家,饥肠辘辘,甚至想吃那片面包,“我确实吃过几小块!”

住到皇家旅馆后,美婼和姐姐很少去看望祖父母及其他父系亲属。朵拉特想和娘家人在一起,这也是美婼心之所向。

{注:皇家旅馆离美婼祖父母家尚远。祖父霍姆斯吉曾为家人建造一座大宅。缅因街上的老宅拆除,新宅就建在原址上,但老人在房屋完工前就去世了。}

皇家旅馆是幢大房子,温馨舒适,靠近火车站,在那个年代那里还不太拥挤。附近是一条河以及开阔的田野,美婼常去那里捉蝴蝶。院子里种了许多果树——石榴、番石榴、凤梨释迦、橙子、橘子,还有一棵大桑树,树干粗壮,果实累累。孩子们喜欢爬上树摘果子,然后瓜分战利品,为分不均等而争执不下。

{注:美婼记得这棵桑树,后来尝试在美拉扎德种桑树,但始终发枝不好,便把它移走了。}

下午四点左右,希琳外婆会端出几碟美味的小吃,在她心目中,美婼有着特殊的地位。“我每天都说,我要那块最大的西瓜。外婆爱我,会容忍,把它给我。不过有一天,她忍不住说:‘这怎么行?谁都没要过最大份儿的,你怎么总想要?别那么贪婪。’”
 
有时孩子们坐在院子里,看外婆给她的小狗们洗澡。外婆素爱养宠物,除了几只小狗,她还养了一只会说话的大鹦鹉,它长着灰蓝色的羽毛和红色的喙。鹦鹉是儿子伊朗尼上校送给她的,关在一个铜笼子里。鹦鹉会模仿外公的咳嗽声和打喷嚏的声音。早上,每当外婆呼唤美婼的表妹“珀茹嘉,该起床了”,鹦鹉会抢先说出这句话,这让美婼抓狂。

日落时分,外婆用一块白布遮住鸟笼,以免鹦鹉看见什么,受惊害怕。“鹦鹉胆小。”美婼说,“若被吓着,就活不了。”有一天,外婆忘记拉下布罩,鹦鹉看见一只猫经过,吓得浑身发抖,开始发烧。“外婆非常爱这只鹦鹉,把它抱出来放到腿上,用毛毯裹好,带它去看兽医。兽医也治不了,鹦鹉死了。”

外婆还养了许多不同品种的鸡——罗德岛红鸡等异国品种的鸡,以及普通的印度鸡。它们每天都下新鲜鸡蛋,每隔10到15天,就会宰杀一只鸡做晚餐。

一天早上,美婼看到家里的仆人卡西姆,拎着一只鸡的腿,走向花园一角。她紧跟着他,不停询问,比如:“你要把这只鸡带到哪里?你打算对它做什么?”

他叫她去玩,她又悄悄跟过来,看见他在磨刀准备杀鸡。

“不!不要!”她尖叫起来,“你不能杀它!”

卡西姆叫大人们把孩子带走,美婼跺着脚:“我不会让你杀了它。”

大人们说:“来吧,你得上学去。”把她领走了。

当天晚上,一家人吃了卡西姆抓的那只鸡,美婼早把这事忘得一干二净,吃得津津有味,心满意足。多年后想起这件事,美婼仍会发笑。

皇家旅馆前廊归客人们使用,家人在厨房边的后廊用饭。晚餐七点钟开始,家里的孩子们围桌而坐,外公索拉伯坐桌首。孩子们吃完,大人再吃。

希琳外婆喜欢下厨——让孙子孙女吃好吃饱。孩子们边吃,边听外婆讲述波斯故事——她出生成长的地方,讲述人们在田间劳动,男人在一边,女人们在另一边,人们边劳作边对歌欢唱的场景。她还给孩子们讲琐罗亚斯德。

{注:杰罕吉尔在世时,朵拉特常下厨为家人做饭。他们雇了厨师,但朵拉特监督每餐,有些菜她亲手做。不过住父母家中,朵拉特便不再动手做饭。“母亲会做饭是好事。”美婼说,“后来在美拉巴德,她监管修爱院和赫兹拉·巴巴简中学的伙食,这派上了用场。”}

朵拉特一个名叫美赫的远亲,晚上时常来串门,从他的茶馆带一盒冰淇淋。他舀冰淇淋的时候,孩子们便围拢在他身边。外祖父母会在廊上的沙发椅上悠闲而坐。希琳外婆脚搭在一把椅子上,轻声祷告。希琳很虔诚,她在后院的桑树旁,为自己单独建了一间祈祷室,远离主屋。在这里,她每天定时有规律地祈祷。

比如每晚日落时分,她到家里的每个房间转一遭,柔声祷告,轻舞托盘,上面放着燃香、乳香和檀香。琐罗亚斯德教徒相信芳香之气纯化净化空气(并排除周围潜藏的邪灵)。她从花园摘两朵玫瑰,接着去自己的祈祷室持诵祷文,室内空荡,只有一张琐罗亚斯德画像。

每隔15天,希琳还会叫美婼参加穆希吉尔·阿山(除障)仪式。如果这一天是工作日,美婼要上学,不能参加,外婆便等到周六再进行。

清晨美婼洗浴洗头,然后坐在祈祷室的地毯上,外婆也坐于此。美婼清理鹰嘴豆,外婆则复述穆希吉尔的故事,后者是一位至师,曾救过一个年轻女子。琐罗亚斯德教徒认为,若执行该仪式,一个人也会得到神圣救助。这个故事美婼已铭记于心。

外婆用古吉拉特语悠悠讲述,每述几句,美婼就得说“巴勒,巴勒”回应,意思是“是的,是的”,一边剥鹰嘴豆。

外婆把鲜花和各色美味果品——杏仁、腰果、水果干和糖果,摆放在圣坛的照片前。那里还有一面镜子,意为人也应该崇拜自己的形象。大约一个小时左右,仪式履行完毕,美婼可以自由地和表弟妹玩耍了。

在世俗上,希琳外婆喜爱鼻烟,当她做完手里的活儿后放松时,偶尔会吸一吸。她会拿出自己的鼻烟盒,拍一拍,然后吸一下。孩子们喜欢在一旁观看,但他们不仅仅是看而已。

希琳自己有一间单独的小卧室,总有至少一位孙辈和她同寝。希琳在厨房忙碌的时候,美婼和表弟妹们喜欢在她那张一向散发着鼻烟味的大床上嬉戏。一天,他们在祖母的枕头下发现了她的鼻烟盒。每人都取了一点,轻轻嗅一下,相互怂恿再吸点,直到开始打喷嚏。

吸鼻烟被认为是种不雅的习惯,朵拉特的姐姐芙芮妮·玛西(芙芮妮姨妈)也吸,但不想让别人知道。她将自己的鼻烟藏在一个精致的银瓶里,谁都没有怀疑。

有一次,美婼无意中甚至尝了舅舅的嚼烟。看到桌上放着一块看似很好吃的巧克力,她和表弟妹们轮流咬了一口。它有一股苦味,孩子们都吐了出来,不好意思地偷偷直乐。

美婼喜欢探索皇家旅馆。楼上有一间神秘的阁楼,摆满铜器和铜制炊具。后院有个关奶牛和水牛的牛棚,牛棚后是两个马厩。

“我喜爱动物。”美婼说,“在外婆家,我们没有马骑,但在后墙的平台边,养着几头奶牛和一头水牛。有一段时间,我每天都会踩着平台爬到水牛背上,骑水牛玩耍。我们没有马,起码有水牛骑!它一点都不反抗,只管静静地继续咀嚼自己的饲料。我会在它背上坐很久,最后跳下来到花园去找表弟妹玩。”

然而有一天,美婼进屋时不住挠头。外婆叫她过来,说:“让我瞧瞧你的头发。”

她发现几只在水牛身上才长的大扁虱子。“你到哪里去了,头上惹了这些东西?”

美婼承认她到过水牛跟前,但没告诉外婆她其实骑了水牛。外婆责怪道:“别再往那头水牛跟前凑了!”

外婆每天用一把细齿梳给美婼梳头,刮去残留的虱子和虱卵。幸而时间不长,虱子在美婼头上还没来得及繁殖。

因为热爱户外活动,绿色成了美婼最喜欢的颜色。儿时的美婼,常到花园里看丁肖舅舅干活。他栽花植木,还种玫瑰。玫瑰种植在陶罐里,他每天清晨都除草和修剪。之后,对少年园丁做最后一番交代,他便跨上自行车,蹬车去阿德希尔的汽水厂。

外公索拉伯每天清晨4点起床,美婼和珀茹嘉起床时,他已为她们准备好热茶。他的全部家当(和重要文件)都存放在床脚的一个大木箱里。每逢周末,听到外公上台阶时身上的钥匙叮当作响,孩子们就跑过去跟在后面,知道他要开大木箱,里面存着给他们的糖果。

他们会拽着他,央求道:“给我们一块糖,外公,我们要吃糖。”

“好,”他慈祥地说,“但先把我放开。”

孩子们也喜欢在他的床上嬉闹,从他窗外的树上摘石榴。外公不让他们爬院里较高的树。只有他午睡时,孩子们才能放开玩。他们悄悄进屋,看外公睡没睡着。若睡着了,他们还会观看一会儿,外公的白胡子一上一下颤动,嘴唇一鼓一吸地打鼾。孩子们咯咯唧唧地笑,然后跑到外面,尽情爬树玩耍。

有一次,谣传有一伙盗贼在这一带横行作案。强盗们会把一辆牛车停在路上,假扮进城的村民。皇家旅馆坐落在马路边,正是恶徒的首选目标。一天晚上,珀茹嘉听到前面有咔嗒咔嗒声。她爬下和美婼共睡的大双人床,跑到母亲的房间。美婼醒了,也急忙跑到朵拉特的房间,朵拉特也听到了动静。三人都胆战心惊,去外公那里叫醒他。接着,她们跟着(白须苒苒,高举煤油灯的)外公,身穿长睡袍,结队朝前门走去。但是当他们打开前门时,那里空无一人。多年后,美婼觉得整个情景十分滑稽,把它讲给巴巴听。

美婼喜欢晚睡,但因一个算命师的预言,朵拉特对此从没责备过女儿。普纳有个伊朗尼青年会看手相,他来皇家旅馆,在外婆的祈祷室里,先给珀茹嘉看了手相,接着看了美婼的。

算命师说的话,美婼记不全了,但有一件事她忘不了。他向朵拉特预言,她会因小女儿获益匪浅。

“从那时起,母亲对我格外好。”美婼说,“也许因为儿子已死,她想在我成家后同我一起生活。”此后,但凡有争议,朵拉特一般都会站在美婼一边。就美婼和美赫巴巴的亲密联系而言,伊朗尼青年的预言自然没错。

“你自幼有灵性倾向吗?”作者问美婼。“我非常重物质。”美婼回答,“我喜欢最好的衣裳,最好吃的食物,因而把这一切交给巴巴不容易。如果从一开始(品味上)就简单,什么都不在乎,那么到巴巴这里来,就算不上牺牲,就不难。我喜爱美食,饭里必须有肉,我们晚餐几乎顿顿吃鸡和鸭。”

“你小时候想过琐罗亚斯德吗?”

“我连祷文都不念,更别说想琐罗亚斯德。我姐姐试着哄我,祷文都是古吉拉特语,她会说:‘这个不错,又短,你念念。’”

“你年少时去过火庙吗?母亲带你去吗?”

“我还很小的时候,我们经常在森林里旅行,周围没有火庙。到了普纳(我10岁或11岁),若有人叫我们去火庙参加婚礼或圣线仪式,我们会去。我们并不经常去。”美婼还在亡灵节去过一两次火庙,里面摆着几排插瓶的大丽花,花从丁肖舅舅的花园采摘。

几年前,杰罕吉尔还在世时,在火庙为珀茹嘉举行过圣线仪式或皈依礼。

{注:皈依礼(新光礼)为琐罗亚斯德教儿童在满七岁后举行的受信仪式。}

礼仪盛大隆重,杰罕吉尔邀请众多友人和同事参加宴庆。“差不多就像一场婚礼。”美婼回忆。美婼九岁时,她的皈依礼正好相反。

琐罗亚斯德教中,当亲人去世,有供养穷人、以逝者名义举行慈善活动的习俗,以此助益亡灵。自杰罕吉尔去世后,朵拉特一直有愿以他的名义做点什么。她听说,若在逝者的忌日举行皈依礼,对死者的灵魂吉祥而有益。因此在美婼父亲去世一周年当日,为美婼举行了皈依礼。

仪式在普纳火庙进行,但并未精心筹划,只邀请了几位客人。牧师把一件新长袍穿在美婼身上,在她的腰间系上圣线,一边持诵祷文。该仪式是琐罗亚斯德教徒传统上每天早晨必做的,美婼也一直履行圣线仪式,直到16岁来巴巴这里。

{注:圣线的含义,象征着把一个人同神连结起来。}

此外,这之后每一年杰罕吉尔的忌日,朵拉特都会在火庙为整个琐罗亚斯德教社区以及普纳数百穷人举办宴席。

朵拉特还以杰罕吉尔的名义,为有志学习和受训从事神职的、琐罗亚斯德牧师的子嗣提供赞助。结果,美婼十岁左右时,有天晚上同母亲和姐姐去火庙,牧师本人亲自陪同。“一个身穿白衣的男孩前来,开始祈祷,向我们展示他从头到尾把祷文背诵下来的功夫。时间越来越晚,十二点、一点,我仍然记得当时有多累。结束时,我们都非常高兴,终于可以回家了。”

有时美婼凌晨三点醒来,听到母亲在祈祷室祈祷。有时候,朵拉特会为丈夫之死轻声啜泣。美婼又沉沉睡去。朵拉特会进来休息一会儿,接着早起继续祈祷。
杰罕吉尔去世后,他名下的朵拉特不知情的各类财产、铁路股份及其他股票才被发现。仍为丈夫的死悲痛欲绝的朵拉特,无心处理财务上的事;便请姐姐蔻诗德的女婿代为料理。年轻人对朵拉特隐瞒实情,让她执行一份协议,将大额财产的一部分划归蔻诗德。

问及这些人缘何如此狡诈,美婼推测说:“他们并不富裕,看到我们的土地,就想分得一些吧。”

渐渐地,这家人兴旺起来,他们建了漂亮的家宅。蔻诗德姨妈获得了更多土地,她种菜,养奶牛和水牛,卖牛奶赚钱。她和妹妹渐渐疏远,美婼承认:“我们不大喜欢她。”

{注:蔻诗德姨妈从未见过美赫巴巴,她几年后去世,在朵拉特与巴巴建立联系之前。}

除了各类文件,蔻诗德姨妈的女婿还带回杰罕吉尔的两个行李箱。它们打造得适合放在骆驼背上,里面装着他的私人物品。一天,美婼和母亲翻看这些物件,发现几张照片。

美婼随意拿起一张看了看,朵拉特给她看了另一张——在苏库尔俱乐部拍的一张合影。朵拉特坐前排,高大的杰罕吉尔站在后排。

朵拉特指着站在他旁边的一个西方女子,“看这个女子,”她说,“我以前特别嫉妒她,她是苏库尔最漂亮的女人。她举止优雅、无懈可击,言谈也极有魅力。她已经结婚,但每次你父亲到俱乐部,她都会溜达到他身边,甜笑着打招呼:‘你好,伊朗尼先生。’她老是接近你父亲,跟他说话,挨着他坐。起初我只注意到一两次,但后来每次我们去俱乐部,这种情况都会发生。”

朵拉特哭泣起来。“我嫉妒她,真是太傻了。你父亲只是彬彬有礼,他不是那种到处拈花惹草的人,他从不那样。晚上他总是在家陪伴家人,弹奏他的西塔琴。”朵拉特流泪不已,为当初怀疑丈夫的品行而懊悔心痛。

因处理杰罕吉尔的财产上过一次当的朵拉特,决心不再任人欺骗。她去孟买咨询杰罕吉尔的一个朋友坎普敦先生,他是帕西律师,曾为杰罕吉尔料理所有事务。因对商业一窍不通,朵拉特不太确定如何做,便向弟弟默文·伊朗尼上校请教,后来总是听从他的建议。

默文·伊朗尼是朵拉特的弟弟,比朵拉特小两岁。他是亚丁一所大型军队医院的主任外科医生,第一次世界大战期间,成百上千的士兵被送至该院接受治疗;他也是首个被英国人授予上校军衔的琐罗亚斯德教徒。因为地位显赫,他在普纳备受尊敬。

{注:美婼对一战的唯一记忆,来自于看到有个年轻的帕西人每天骑车经过他们家门前。一天,没见他骑车经过,问起才知他已被选去参战。}

比起其他兄妹,朵拉特更爱年轻的默文,甚至把仆人派去亚丁为他做饭。他也是希琳外婆的心头肉。

默文也深爱自己的姐姐。“在我母亲所有的兄弟中,默文舅舅最爱我母亲。”美婼说,“他也爱我父亲。我父亲是官员,热衷和赏识良好教育。当时,伊朗尼普遍受教育程度不高,少数的几人难免惺惺相惜。伊朗尼任职做官很少见,我舅舅喜爱并敬重我父亲。他们是好友。”与杰罕吉尔一样,伊朗尼上校也总穿最时尚的西装。

杰罕吉尔去世后,上校痛惜不已。他特地告假回印度安抚姐姐,见面之时,他俯在朵拉特的肩头哭泣。

有一间向阳的卧室为上校留着,他从亚丁回来探亲,每次都住几个月。里面有一张写字台和一个做工精细的衣柜,没人用过。朵拉特和女儿们住皇家旅馆时期,上校回来参加过杰罕吉尔的葬礼,三年后美婼十一岁时,他又回来过一次。

美婼记忆中,上校英俊、富有魅力,中等身材。他诚实善良而聪明,是个虔诚的琐罗亚斯德教徒。他勤奋好学,讲一口流利的波斯语。他给女孩们带故事书,以提高她们的英语水平,还喜欢在花园里给孩子们拍照(照片现已遗失)。

因处理财物方面的事情,时而出门去孟买的朵拉特,也带回书籍作为礼物。美婼最喜欢的一本书叫《兔子兄弟》,她还喜爱一本莎士比亚儿童读物,读过《艾凡赫》,但对当时的流行作家拉迪亚德·吉卜林没有兴趣,也从未读过他的作品。

{注:多年后在美拉扎德,应美婼建议,买了一本《兔子兄弟》给巴巴读。}

住皇家旅馆时期,朵拉特的另一个兄弟,攻读工程师学位的鲁西成亲。美婼和珀茹嘉随母亲去参加婚礼。

母亲为姐妹俩选了要穿的纱丽,珀茹嘉毫无怨言接过自己的纱丽。朵拉特把为美婼挑选的纱丽给她,样式简单,乔其纱面料,带普通镶边,美婼虽然只有八岁,却不高兴。

“这件纱丽太普通了!”她抗议道,“我想要绣满金线的贝拿勒斯纱丽。”

“你穿着太重了。”母亲回答,“你还小,不能穿那样的纱丽。”

美婼不听,为让她去参加婚礼,母亲只得让步。

“我很讲究穿最好、最闪亮、最华贵的纱丽,配最新的发型。我心想:‘我学校的朋友们都去,她们会看我的。’我小时候相当虚荣。

“珀茹嘉不关心这类事情,但我一直很在意。她(个人品味)很单纯,母亲给她什么,她就穿什么。”美婼轻笑自嘲道:“那么看重着装的我,后来却加入了埃舍!”

这是美婼参加的第一个传统伊朗尼婚礼。婚礼一开始,妇女们单独聚在一个大厅内,互相拥抱问候;男人们站在外面,听乐队演奏。接着仪式开始,七位长者手持明烛,围绕新娘,行各式礼仪。之后,来宾们在长桌前享用盛宴。像往常一样,孩子们先吃;吃完后,大人们就坐。芭蕉叶压平做成盘子,上餐者往来盛满一盘盘美味佳肴。

美婼和姐姐、表弟妹以及朋友们边吃边聊,一抬头看见一个年轻男子冲她微笑。她慌忙低头用餐,感到害羞,但转念又想兴许是看错了。

“我想再看看,确证一下。我抬头望去,他又冲我笑。我不知道他是谁,为何笑,很是尴尬局促,他究竟是何人?

“回家以后,这件事便被忘在脑后。”

美婼不认识的这个男孩是她的堂兄,居住在普纳的叔父之子铙希文。后来这个男孩跟亲戚们提起美婼,说这是他想娶的女孩。

朵拉特去孟买时,有时会带上女孩们。美婼记得大约十岁的时候,游览过维多利亚公园,看到一只巨大的乌龟。大约这个时期,母亲还带姐妹俩和表弟妹们去了马哈巴里什沃,一个山间胜地,住在那里的瑞丝维尔旅馆。

在这里,他们日日游玩观光,常去耶纳湖。他们使用一个小厨房,随同而来的厨师卡西姆做饭。但他因为账目把朵拉特快逼疯了。她总是不胜其烦地说:“需要什么就买什么,别拿这么琐碎的账来烦我。”

一天朵拉特出去散步,看到一处在售的房屋。她联系房产经纪,将房子买下。在凉爽的马哈巴里什沃,有个属于自己的地方避暑消夏,朵拉特觉得会很惬意。这是一处大房产,名叫迈亚特苑,前房主是欧洲人,已离开印度。除主房外,还有两座小别墅——“温馨屋”和“蜂巢”。

{注:1935年10月16日,在盘奇伽尼虎谷山洞闭关期间,美赫巴巴曾让人驱车带他去马哈巴里什沃,沿迈亚特苑绕行一周。}

朵拉特将迈亚特苑出租,收入用于房产的维护。美婼记得一位王公和王妃住过一次,她们去主房见王公一家。美婼注意到王妃身穿迷人的绿色纱丽,和蔼亲善,雍容大方。

朵拉特和女孩们在“温馨屋”住过两次,在“蜂巢”住过一次。地产坐落于山上,房里没有自来水,得从附近的井里打水,用牛车运水上山。

房舍由卡西姆主管。卡西姆是孤儿,他十几岁时,早在美婼出生前,就随侍杰罕吉尔。杰罕吉尔去世后,朵拉特不愿留用任何男仆。果阿厨师被解聘,但卡西姆不肯离去。他再三求告朵拉特,不要打发他走,说他对前主人多么忠心耿耿,事实也的确如此。

朵拉特决定让他在厨房里试试,但在皇家旅馆,希琳外婆情愿自己做饭,而卡西姆只是碍手碍脚。在马哈巴里什沃购置房产后,有了新出路的卡西姆喜不自胜。上任前,他向朵拉特要了一张杰罕吉尔的照片——穆斯林从不做的事,朵拉特送给他一张。

除了任主管,卡西姆还自愿当厨师和管家。每当一家人来马哈巴里什沃,卡西姆会在餐前换上制服,端上亲手做的饭菜。主人们在餐厅吃饭时,他便侍立一旁,给她们讲当地八卦消息——谁谁住哪所房子里,做什么生意,有几个孩子等等——或者问:“饭菜可口吗?辣不辣?”

多年后,卡西姆有了儿子达奥德,他想为儿子找份工作。1943年,他去了纳西科,珀茹嘉雇佣了他的儿子。卡西姆就是在这里知道美赫巴巴的,并得知美婼同巴巴住在马哈巴里什沃一所叫“风景谷”的房子里。

于是他去了男满德里的住处,在此见到巴巴。卡西姆解释说美婼年幼时,他照看过美婼,问能不能再见她一面。巴巴说可从远处看看,但不能同她说话。

美婼被告知卡西姆要来见她,让她见面时不要紧张,这是巴巴的意愿。散步归来的美婼,看见卡西姆站立在路旁。卡西姆向她行礼,美婼双手合十回礼,之后便走开了。

后来,巴巴指出卡西姆是个真挚可敬之人。
皇家旅馆(现已不复存在),普纳
照片由作者戴维·芬斯特收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