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白马

作者:戴维·芬斯特发布于 2020年5月12日
至师,赫兹拉·巴巴简
照片收藏于美拉扎德
1918年,美婼11岁时,生活再度发生改变,遇到帮助她实现命运的推动者——尊荣者、至师赫兹拉·巴巴简。       

巴巴简总是坐在普纳兵站的一棵苦楝树下(其陵墓现今所在地),美婼和姐姐还在修女学校做寄宿生的时候,每次去缅因街蔻诗德姨妈家,都会路过巴巴简。

美婼说:“但我们不知道她是至师(连什么是至师都不懂)。没有琐罗亚斯德教徒跟随她,我们以为她是波斯来的老妇人。”

有时珀茹嘉甚至和街上的孩子们一道,朝巴巴简扔石头。

入住皇家旅馆后,她们再没走过那条路。有一天午休时间,美婼和一些欧洲女孩玩跳绳,一个名叫兹伊娜·伽里巴的帕西女孩走过来。美婼跟她并不特别熟,曾去过她家一次,女孩比美婼小一岁,上低年级。
 
见兹伊娜过来,美婼停下跳绳。兹伊娜低声说道:“你知道巴巴简吗?巴巴简特别伟大,她能让我们心想事成。走吧,我们去跟她要点什么。”

美婼想同兹伊娜去,但担心回校上课会迟到。“巴巴简坐在苦楝树下,离得那么远,我们能及时赶回来吗?”她问,“我们要是迟到,上课铃响之前回不来,老师会骂我们的。”

兹伊娜说来得及。“巴巴简今天就在附近,转过街角就是。”兹伊娜回家吃午饭,回校路上看到她。

两个女孩手牵手跑向巴巴简。“我们转过街角,我十分惊讶。那天巴巴简坐在修女学校墙后,就在教堂后面,一棵大树下(大树现已不存),边上是一条铺着净沙的排水浅沟。这异乎寻常,因为巴巴简从不离开自己的座位。”

她一条腿支起,手托腮斜倚着腿坐着,背对她们。
 
“你先去。”兹伊娜说。

美婼很害羞,犹豫不前。“不,你先去。”再说该要什么呢,她还不清楚。
“要求在班上名列前茅。”兹伊娜建议,“要求能接受高等教育,能得到良好的教育,你会得到的。”

“我不觉得那多有吸引力。”美婼解释道,“我不在意得第一,只要能通过考试,顺利升学就行。再者,我也不是个聪明好学的学生,便琢磨究竟要什么,我什么都有——美好的家,美味的食物——还有什么可要的呢?”

这时兹伊娜向前几步,跪在巴巴简面前。她提了自己的要求,巴巴简点点头。“兹伊娜心里一定想好了要什么,”美婼猜测,“我没问她,她也没问过我。我仍想不出要什么。”

兹伊娜退回来,美婼静静走过去,跪在至师面前。巴巴简亲切地看着她,微微含笑,问道:“要什么,孩子?”

美婼用乌尔都语和印度斯坦语轻声说道:“我本来想要点什么,但这会儿记不起来了。”

她望着巴巴简,不知说什么好。巴巴简移开目光,给她时间考虑。美婼很窘迫,也看向旁边,就在那时,她看到附近货摊停着一匹马和马车。

一匹能骑的马!对,就是它,要一匹能骑的骏马。自父亲去世,母亲从未养过马。朵拉特不喜欢让这么多的仆人和马夫照顾她们——宁愿过简单清静的生活。
巴巴简转向她,美婼说道:“巴巴简,我想要一匹马。”

巴巴简微笑赞许。她抬头望向天空,点了点头。巴巴简话不多,要说也是轻言细语,总说乌尔都语。美婼从卡西姆的基础课中学到一点乌尔都语,于是试着听,但只能听懂几个字。
 
“会很美,”巴巴简说,“全世界都会看着他……全世界都会爱他。”
 
美婼只听到这么多,已经足够了。“我很激动。‘我的天’,我心想,‘我将会有一匹非常漂亮的马。我上马骑行时,人人都对他仰慕赞叹。’”

当然,巴巴简指的是白马阿瓦塔——美赫巴巴——五年前她曾在他额上印上一吻。

{注:1918年8月,美赫巴巴在卡斯巴佩斯开设棕榈酒馆,但美婼不常去普纳的那个区域。}

巴巴简又说了几句美婼没听懂的话,转过脸再次向她微笑。“好了,我的孩子,你现在可以走了。”

美婼没得到任何明确的答复,也没有比如“好,你会心想事成”的类似承诺。尽管如此,美婼感到心安意满。
 
她双手合十,说:“好的,巴巴简。”说完起身退去。

“我没要别的,我太腼腆。我急着要走,不然上学迟到,老师会把我们留下,罚抄句子。”

两个女孩匆忙赶回学校上课。美婼再没见巴巴简在修女学校后面坐过,后来据她推测,巴巴简那天一定是为她而来。

接下来继续上课、忙学习、回皇家旅馆玩耍的美婼,把那天的事完全忘在脑后。毕竟,她并没把这件事看得太重。大约半年后,母亲乘马车外出购物,注意到路上聚了一群人。她让马车停下,打听发生了什么。她探身一瞧,看见一匹漂亮的乳白色骏马的马头。不由为之心动,下了马车。

“马匹是纯白色的,”她自语道,“好比一个好灵魂,象征着纯洁、美好的灵魂——预示着幸福与好运。”

朵拉特向牵马人挤过去,询问马匹的情况。那人说他准备把马牵到市场上卖掉。平时从未想过买马的朵拉特,问询马的价格,当场提出买下。卖马人接受了她出的价钱,马匹被带回家,拴在马厩里。
 
当天美婼放学回家,因走了远路而感觉很累。她洗脸洗手,朵拉特舅妈在厨房廊上给她小点心吃。美婼照常跑到花园,同表弟妹贝拉姆和珀茹嘉,以及姐姐一起玩。
 
孩子们在宽阔的车道上一起玩吉利-旦达游戏,不一会儿四人就争执起来。美婼的母亲又出去了,不在家,舅妈想起那匹马,过来告诉美婼。“美婼!”她叫道,“你母亲今天给你买了一匹马。”

美婼不争了,大笑起来:“舅妈,你在跟我开玩笑,母亲决不会给我买马的。决不会,不可能,别取笑我了。”

“来,”她跟玩伴们说,“我们继续玩。”

他们又玩了起来,舅妈便回屋去了。过了一阵儿,游戏空档,朵拉特舅妈再次出来对美婼说:“亲爱的,我没跟你开玩笑。你要是不信,就去马厩瞧瞧。你自己去看看。”

朵拉特舅妈显得很认真,表妹珀茹嘉说:“走,我们去看看。”

他们跑到房后的马厩,美婼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我们的马厩里有一匹大白马,喂养精良,膘肥体壮;毛色雪白,长着粉红鼻子,没一丝杂色。有人会觉得这匹马得了白化病,但它的一只眼睛是蓝色的,另一只是墨黑的。它是那么美。

{注:据美婼讲,白马眼睛的两种颜色,分别代表东方和西方。}

“我说:‘到底什么原因,让我母亲买了这匹漂亮的马?’

“这匹马好看得像一座雕像,我凝神端详。他不是普通而安静的马匹,而是相当暴烈。越是烈马,我越喜欢!他把头扭过一边,我对他异常钦佩,我想不到会有这样的马。”

朵拉特回家后,美婼对她说马好可爱。“你喜欢吗?”母亲问。

“非常喜欢。”美婼回答,“你是怎么买到的?”

母亲便把路上遇到的事对她讲了,并雇了一个马德拉斯来的马夫,照看这匹马。

“我迫不及待要骑,”美婼说,“人不能骑生马,马和你不熟,有可能把你摔下去。但我顾不得,一心想骑。知道大人们不会让我骑,于是等了两天,我悄悄走进储藏室,马鞍和缰绳都放在我父亲用过的麻袋里。我以前在那里见过。

“我迅速拿出来,交给马夫,吩咐他:‘把这些东西擦净,把马套上。’我拿着缰绳和嚼子。马夫以为我得到了母亲的许可,他不晓得我在偷摸做这件事。他给马装上马鞍,把马牵到外面。

“马很高兴离开马厩,他欢腾跳跃着,想活动一下筋骨。我一点都不怕,根本不考虑他有可能把我摔下去,决心上马一试。我父亲在我六岁时就教我骑马,尽管他去世后我没再骑过。

“马夫举着我的腿,将我托上那匹高头大马。我没从房前花园走,我很狡猾,不想被抓。我从田野绕过去,绕到前面的马路上。

“有几个长辈看见了,从门廊跑出来叫道:‘哎呀不行,美婼,回来!别骑那匹马,他会把你摔下去。这种马容易兴奋,还是生马,快下来!’

“‘没关系,’我大声回道,‘我要骑,有缰绳管着,我不想回去。’

“那匹马特别乖,没把我扔下去,能离开马厩,他喜欢。他驮着我一路快步走,我指挥他到滨江公园的马道上。那是1918年,还没有公共汽车和轿车,路上铺着可爱的沙子。

“周日到公园里游玩时,我见欧洲的女士和绅士们都用这些马道。看他们骑马,我总是眼馋得不行。‘他们能骑马多好啊。’我脑子里老是闪现这种念头。终于有自己的马了,我暗忖,我也要在这些马道上骑马走一遭。

“我引马在马道上一路慢跑。最后我们安然无恙回到了家,长辈们见我没事,不再反对我骑马。但自那以后我就没时间了,只骑过两三次,没再骑过,因为我要上学,还要学钢琴。

“我一般走路去修女学校,大概三英里远,回来就很累了,根本想不起骑马。而这匹马买来没几年,我们就加入了巴巴。”

美婼曾纳闷怎会有人卖这么好的马,还那么便宜。她知道这匹马曾为一个富人所有,还听说某些马带有一种胎记,代表无论谁拥有,都会失去全部财产,变得像苦行僧。美婼仔细检查过这匹马,没发现身上有什么特别的印记。

有个通晓这类事情的人,曾告诉那个富人,此马确有那种特殊胎记,这意味着他将很快被迫放弃全部财富。富人自然不想失去财产,便将马卖掉。

结果预言成真,白马买来两年后,朵拉特和女儿们舍弃一切,加入美赫巴巴的埃舍,生活一如苦行僧。

美婼不常骑白马,但常去马厩看它,爱抚它,给它起名鲍伯斯。

一段时间后,家人发现马德拉斯马夫偷东西,便将他解雇,另换了马夫。但这个马夫不大尽职,一天,白马脱开绳索,他凑近家里的拉车马,拉车马也将拴绳挣开。两匹马跑出马厩,上了马路。

所有人都从房里跑出来叫喊。两马越过邻居的墙,践踏起人家的园子。有几人协助马夫一道追马,长辈们纷纷责怪马夫。
美婼担心鲍伯斯会伤到腿,还好马被抓回,没有受伤。另一次,白马又挣脱跑掉。“它太调皮了!”美婼表示。
前面提到,美婼没时间骑马的一个原因,是她已开始上钢琴课。珀茹嘉会弹钢琴,也鼓励妹妹学钢琴。美婼从11岁开始上钢琴课。学弹钢琴在19世纪初很流行,富人家里大多都有钢琴,受过良好教育的年轻女性尤其要会弹。修女学校每个房间都有一架钢琴,许多女孩,包括大多数欧洲人,都上钢琴课,授课水平很高。下课铃一响,女孩们就跑去练习,因为大多数印度女孩家里没有钢琴。

朵拉特买了一架钢琴,姐妹俩可以在家练琴。但星期六,美婼必须回校上乐理课,珀茹嘉说有用。美婼不乐意放弃周六,现在只有星期天是自由的。

“这对我来说太过了,我是个爱玩的孩子,希望周六和周日都跟我的狗玩耍。”

每到周六,美婼都得早起,穿戴整齐,徒步到学校,花两个小时学习乐理。“我的星期六被毁了。”

乐理老师是名波斯女子,母亲是基督徒。她被教养成基督徒,成为一名修女。美婼不喜欢星期六被占,但喜爱她的老师,“她肤白貌美,教学和演奏都完美无瑕。”

美婼刚开始学钢琴,却没进预科班,而是和同龄的女孩上低级班。这意味着她必须更加努力,才能弥补起步晚的劣势。而且,每个女孩都得定期参加钢琴考试,美婼跳过了头两次初级测试,这一次低级班的考试必须参加。

考试在普纳的圣玛丽女子学校举行,这是一所专为欧洲人开设的时髦女校。修女学校的学生们乘坐巴士和面包车前去应试,手里攥着音乐书,兴奋而紧张。(“每个人都要求去洗手间。”美婼回忆说。)

在圣玛丽学校,有一个大厅,类似带阳台的会客厅,里面有一架大钢琴,一位叫肯尼的先生特地从伦敦来到印度,为这里的学生主考。

美婼在音乐老师面前练习过,老师说她会拿好成绩,所以考前并不特别紧张。可到了学校,美婼却越来越紧张。欧洲监考人员叫她进去时,她浑身发抖走进大厅。

测试包括把一段新曲放在考生面前,让她们当场视奏。

肯尼先生先说了几句温和的话让美婼放松下来,美婼弹奏曲子时,因紧张而丢了分。她整曲都弹下来,但不如独奏时弹得好。还要参加音调考试,她背对钢琴,老师敲击音符让她辨认。

“我视谱演奏还好,但听力测试却完全搞砸了。我觉得听力测试答案都不对。我总共得了65分,勉强及格。”

美婼在学校还有两门课程不喜欢:数学和书法。美婼的书法始终赶不上别的女孩,这让她很苦恼。她喜欢把事情做好,字写得不好,令人难堪。美婼爱画画,但要把字写好却需非常专注,很快就觉心力疲乏。美婼更爱体力活动,而不喜耗费神思。
 
语言方面也是如此,修女学校的一些女孩,包括美婼,都选法语作为第二外语,但美婼只学了一年左右。“很难学。我们都不喜欢学,太难了。”

作为波斯后裔,朵拉特对波斯语有感情(尽管她不说波斯语),试图让女儿们学波斯语。学校不授波斯语,孩子们只有去别处学习。一个莫卧儿人乐意为女孩们授课,但得去他家里,他家又离得远。学校课业加钢琴课已够多,另外朵拉特也不想让女孩们单独去一个男人家,故而美婼没有机会学波斯语,直到她加入巴巴,学了字母和读音。

朵拉特还想让美婼学习读写古吉拉特语,甚至雇了一名古吉拉特语家庭教师,每天上门授课。放学后步行回家的美婼,一见这个人在门廊上等她,心里就不由嘀咕:“在学校已经够累了——回来还要上课!”

美婼只学了古吉拉特语入门第一册,发现自己竟然喜欢私人授课。课程都是诗歌形式的故事,教导美德美育。

“记得洗脸洗手;孝顺你的父母;放学后直接回家。”这是其中的一些题旨。
有个讲述一名男孩斧子坠井的故事。一位天使出现,给男孩一把金斧。男孩诚实守信,说:“我不要,我必须还我父亲的铁斧。”天使又给他一把银斧,他也不要。

如此灵性寓言给年少的美婼留下深刻印象。
耶稣与玛丽修女学校,普纳
照片由作者戴维·芬斯特收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