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学生时代

作者:戴维·芬斯特发布于 2020年4月16日
珀茹嘉到校读书的时节,美婼和父母在西北边境粗犷的信德省,游历一整年。在那个年代,出行如此频繁极不寻常;人们一生中离开出生地的机会都不多。这一切都是跟随美赫巴巴生活的前兆,那时他们每隔几个月就要搬家一次,从一地迁到另一地是家常便饭。“那时我们还小,不能完全享受,”美婼说,“但总有一个新地方,一个我们孩子们的新家。这对跟巴巴一起旅行是个很好的训练。”

{注:信德位于包括苏库尔在内的巴基斯坦南部,古代旅行家谓之“悲伤谷”或“艰险地”,不仅因其严峻的地形地貌,还因该地区部落间的频繁敌对和交战。}

美婼六岁,到了上学的年龄。杰罕吉尔意在让女儿们在家读书。珀茹嘉离家前,他曾建议聘请一名私人教师,但朵拉特认为孩子们应送到正规学校接受教育。

西北边境是一个不发达的贫瘠地区,没有好学校,故决定把珀茹嘉送到普纳。“修女学校是由修女管理的,”朵拉特说服道,“姑娘们会受到良好的训练和适当的约束,修女们非常严格。”

天性温和的杰罕吉尔向妻子让步了。否则,他宁愿让孩子们留在家中。

美婼说:“我父亲不想我们远离他去上学,情愿把我们留在身边。下班回来时,他喜欢看到满屋的孩子。我哥哥很小就去世了,父亲对我们疼爱有加。他喜欢让我们开心自在。我们也不情愿,但不得不离家去读书。”

杰罕吉尔嘱咐朵拉特不要打骂孩子,他自己从不这般对孩子。孩子们顽皮捣蛋时,朵拉特在她们的父亲面前会温和地训斥几句;若父亲不在,就严厉多了。

英国统治时期,普纳是一个军事基地,欧洲人聚居。除了众多英国官员的子女,边远地区的驻印外国人,也将儿女送来普纳读书,寄宿亲友家中。有些孩子是走读生,有些是寄宿生。

1913年初,杰罕吉尔乘火车将美婼送到普纳,路上花费数天时间。杰罕吉尔与修女学校院长安吉拉交谈,说服她接受美婼和珀茹嘉作寄宿生。

由于修女学校属罗马天主教,收非白人、非天主教徒作寄宿生是不寻常的。一般不允许欧洲人以外的任何人寄宿——即便是帕西人或果阿的基督徒。但姐妹俩需要寄宿,杰罕吉尔和朵拉特常年旅行在外,而朵拉特的姊妹,也就是收留珀茹嘉的姨妈蔻诗德,不愿同时照看两个孩子。

院长同意了,但表示学校要收双倍的学费,杰罕吉尔接受这个条件。因此,美婼和珀茹嘉是该校首批非欧洲寄宿生。她们不是全日,而是周寄宿生,蔻诗德姨妈同意做孩子们的法定监护人。到了周末,姐妹俩就去位于缅因街87号的姨妈家,享用她做的家常菜,和表兄妹们一同玩耍。(杰罕吉尔担心,倘若不允许孩子们起码周末去跟亲戚住一住,她们会感觉被关在学校里。)

普纳之名源于梵语普尔纳,意为“完整”,彼时美赫巴巴也在这里,拥有“美之帝王”及其至爱为居民的普纳如今完整无憾。

1913年1月14日,六岁生日刚过不久的美婼,入读“耶稣与玛丽修女学校”预备班。学校非男女同班,而是分班就读。美婼登记名为玛丽·伊朗尼,在校七年,同学和老师都以此名称呼她。(珀茹嘉一直用原名,直到遇到美赫巴巴,更名为馥芮妮。)

{注:此校现名为圣安妮高中,就在巴巴早前曾就读三年的圣文森特高中街对面。}

美婼不介意别人叫她玛丽,她其实很喜欢这个名字。记得六七岁的时候她问过母亲:“你为什么给我取这么普通的一个名字?美婼听起来很一般,别的女孩都有那么好听的名字。”

“如果要你选择,你会选什么名字?”朵拉特问。

美婼从没考虑过这个问题,答道:“让我选的话,我会选娜格丝这个名字。”她觉得好听,又说:“或者多音节的名字,比如卡塔韵或特丽提。”(卡塔韵和特丽提为琐罗亚斯德三女中的两个女儿。多年后美婼才意识到自己的名字完美无缺——跟至爱美赫如此接近。)

{注:美婼为波斯名,代表美赫的阴性方面,美赫有多重含义,可意指太阳、爱、友谊、慈悲或契约。这也是天使密迩的名字,还是琐罗亚斯德日历七月第十六日之名。类似于西方父母给孩子起名五月。}

美婼不是个好学的孩子,但逐渐习惯了早起和整天上课的学校日程。每天清晨孩子们进教室上课前,都集中在学校前面的庭院里做游戏。当教堂钟声响起,学生们停止游戏,集体祈祷。每天清晨齐诵四行祝福词,有时也唱歌。美婼说:“在学校里,我们学到所有英国好听的歌曲,比如《大不列颠统治着海浪》等。”

老师全部都是女性,而且每个科目都有一名教师,一个班大约有20个女孩。那时不穿制服,美婼上学总穿长袖短裙。“我喜欢饰边(褶边),过去常穿不同颜色配褶边的裙子。”

学校里强调良好的举止和纪律。当学生在大厅里遇到修女或院长时,他们被教导要说“早上好,修女”,或“早上好,院长”。她们会回答:“早上好,我的孩子。”

美婼并不觉得这种气氛拘束,相反,修女们很有爱心,她发现修女学校是一个愉快、安全的地方。晚上,寄宿生们(包括西方人和印度人)一起玩耍。

校内有一个大型公共教堂,还有一个小礼拜堂。孩子们有时被要求参加那里的礼拜仪式并唱赞美诗。“我们必须诵念‘圣母玛丽亚,神圣母亲,为我们祈祷’,”美婼回忆说,“教堂内用可爱的百合花装饰得很漂亮。我去过一两次,碰触过圣水。”

有时女孩们自己去那里。不允许她们进入里面,但只要门半开,她们就会向里偷看,看修女们祈祷。

在学校,珀茹嘉会照应自己的小妹。美婼有一头卷发,有些孩子取笑她,扯她的发卷。珀茹嘉会介入保护自己的小妹。

不过美婼也能照顾好自己。学校里有名学生是阿迦汗·堪(高官)之子。每天,他的欧洲家庭教师都开一辆劳斯莱斯送他到校上学。操场活动时,这个男孩会取笑美婼是伊朗人。在普纳,多数伊朗人都开茶馆,这个男孩会嘲笑说:“嘿,茶瓦拉(茶馆服务员),茶瓦拉,给我上茶。”

这个男孩名叫亚伯拉罕,故美婼会用“亚伯拉罕伽姆(鹰嘴豆),两分钱一伽姆(克)”来还击,好像他是一个卑微的卖鹰嘴豆的街头小贩。

珀茹嘉还帮美婼学习。“美婼在学校不聪明。”她说。

“我记性不好,”美婼承认,“如果我要记一首诗,得念好多遍,才能记住。学校对我来说太严肃了。

“我喜欢爬树、骑马,或者带我的宠物狗在田野里奔跑。我喜欢摩擦燧石制造火花之类的事情……我太爱玩了。我一点也不用功。”

学校里所有的修女都是欧洲人——一些是瑞典人,一些是英国人,少数几个是爱尔兰人,这使美婼和姐姐处于不利地位。“在学校里,她们往往倾向于喜欢自己的种族,偏爱其他皮肤白皙的欧亚混血女孩。”

每年,欧洲孩子们都会举办一年一度的校园音乐会,有几个歌舞表演。有一年,美婼在年度演出中被选中,她扮演一个阿拉伯舞女。幕布拉开,孩子们唱道:

你瞧那边跑来一个快乐的小女孩。
快来快来又来一个,两个小女孩。
两个快乐的小女孩,高兴地拍手叫,
看啊看啊又来一个,三个小女孩……

就这样一个接一个,八个女孩陆续登台,全都身穿阿拉伯服装,一起翩翩起舞——七个白皮肤的欧洲女孩和美婼——唯一的印度女孩。

美婼对数字紧张,但据她的一个同学讲,美婼是个很好的演员。从那以后,音乐会或小品演出,美婼总会登台表演。遗憾的是,这些女孩在校从未集体留过影,所以美婼没有这阶段的照片。

美婼入读修女学校后,有机会更多地见到祖父母。祖父母和外祖父母都在波斯出生长大,婚后不久移民印度,定居普纳。他们所有的子女都在印度出生。

杰罕吉尔家中有13个孩子——11个兄弟,2个姊妹。杰罕吉尔有个兄弟叫嘉尔,工程师,在猎鸭时死亡。他在滨江公园穆塔河射中一只鸭,在取猎物时溺亡。后来,人们推断必是遇到了漩涡。(美婼曾打趣道:“他和鸭子一道下了水。”)

杰罕吉尔的家庭属于中产阶级,父母和所有的兄弟,依习俗在普纳共同生活——甚至包括杰罕吉尔的已婚兄弟和妻子,嫂子为全家人做饭。杰罕吉尔是唯一分开居住的。

父亲名叫霍姆斯吉·伊朗尼。他高大(像杰罕吉尔一样超过六英尺)、体格健壮,肤色白皙、白须苒苒。霍姆斯吉是个很好的人,性格安静,沉着稳健。他来印度时没有受过正规教育,但他说古吉拉特语,勤奋而聪明。他也是一位精明的商人。

{注:美婼祖母的名字未有记载。}
 
霍姆斯吉做鱼和鸡蛋生意,在普纳最早从孟买引进冷冻鱼。相比当地的河鱼,人们更喜欢孟买的咸水鱼,霍姆斯吉生意甚是兴隆。这些鱼是装在冰块里运来的,霍姆斯吉后来扩张成立了冰工厂,在马德拉斯开办一家,在邵拉普尔附近另开一家。

因蔻诗德姨妈的监护关照,孩子们到朵拉特的家人这边走动得多,杰罕吉尔会给女儿们写信,说怎么也要和他的家人过一过周末。(孩子们放假时,也被送去祖父母家两次。)

珀茹嘉不介意,但美婼不喜欢那里。“我祖父母的家,我不喜欢,我不喜欢去那里。我记得成堆成堆的鸡蛋……每天早上我们都吃炸鱼和煎蛋。天天吃,我都吃腻了。我饭量不大。

“此外,有那么多亲戚,那么多人生活在一所房子里。我有一个叔叔那时已经结婚,他有三个儿子、一个女儿。”

尽管如此,美婼喜欢和堂兄妹们一起玩。他们玩马拉车游戏时,美婼总是想当马,拉着其他孩子。“我从没想过我也坐一下车。我总是喜欢做一些艰苦的事情。”从童年起,美婼就不怕辛苦,运用体能和耐力(而不是头脑),全身心投入一些事情上,比如小时候骑马。

他们还玩“抓间谍”和“捉迷藏”游戏。霍姆斯吉爷爷有一件大衣,挂在墙上的一根木钉上,几乎垂到地面。“我会藏到爷爷的大衣里,”美婼说,“但是我的脚露出了一点,所以他们很快抓住了我。”

除了游戏,“我不喜欢在我祖父母家,也不想去那里。我们第三次被送去时,我打定主意,对他们说:‘我不想住在这里。’

“长辈们问我:‘那你想去哪里?’

“我回答:‘去我外祖母家!’”美婼最爱外婆希琳,她总是那么可亲可爱,她也爱美婼。

有人叫来一辆马车,美婼被放进车里,送去外祖父母家的客栈——皇家旅馆。

美婼的外公索拉伯·萨拉玛特·伊朗尼在伊朗做过厨师,和妻子希琳迁到普纳后,他们在普纳火车站附近,为琐罗亚斯德教徒开了一家客栈,取名皇家旅馆(后更名为爱德华旅馆)。他们有七个子女——四子三女:老大是阿德希尔,跟着依次是蔻诗德、丁肖、芙芮妮、朵拉特(小女儿)、默文(M·S·伊朗尼上校)和鲁斯特姆(或鲁西)。

外祖父母和蔼可亲,平易近人。他们会用伊朗人的母语达里语交谈。尽管他们从住在旅馆里的帕西人那里学会了古吉拉特语,索拉伯外公说话总是带着一点伊朗口音。外婆希琳是家里的顶梁柱:聪明漂亮、皮肤白皙、满头银发。她的脸让美婼想起巴巴简,巴巴简的脸要略小一些。

女孩们周末大多在缅因街的蔻诗德姨妈家度过,她们在这里洗澡、洗头,周一早上(不情愿地)回学校。虽然她们得在校住宿一周,蔻诗德姨妈仍用餐盒给她们送去食物。

蔻诗德姨妈家独门独院,但不适合孩子们玩耍,院子里堆满杂物。所以姐妹俩常去姨妈的女儿谷拉家,有时在那里过夜。蔻诗德姨妈婚后七年不育,后来才有了谷拉。谷拉成年后,和一个帕西人、军队的一名兽医成婚,这是一段“爱情婚姻”,这在过去甚至现在都不多见。(包办婚姻在印度所有的社区至今仍然普遍。)谷拉住在城边一座安静的小屋,靠近马场,离蔻诗德姨妈家不远。那里有大片的空地,孩子们有了尽情跑跳的去处。周围院落里的欧洲孩子们,也过来和她们一起玩耍;有时谷拉带女孩们去观看赛马。

她们还随亲戚们出去游玩,也经常参加家庭聚会和假日活动。“因此我们在普纳,没因远离父母而太过孤独不开心。”美婼说。

杰罕吉尔从西北边境的信德省,调任孟买北部的特纳地区,女孩们去见父母也更近更便利了。她们在放长假时前去,比如11月为期两周的排灯节,圣诞节三周假期,四五月的六周暑假。

因为杰罕吉尔热爱社交(而他任职偏远地区,极大妨碍了交际活动),他们偶尔也去其他地方走走,比如杰罕吉尔的大堂兄家,他住在达哈努,一座果园环绕的宽大房舍里,由特纳海岸线向北仅几小时路程。她们还曾经和父母,在孟买南部的一所住宅里住过。

一段时间后,杰罕吉尔调往古吉拉特邦的韦拉沃尔,住海边一套政府配置的两层连栋公寓,带一个大院落。附近一带无其他房舍,这套连栋公寓的另一半,由一位税务官(地区专员)和家人,包括几个孩子住用。这名身居高位的官员是犹太人,和杰罕吉尔一样,属于少数族裔,已皈依基督教。两家人相处和睦,晚间经常一起在户外休闲、互访。男人们喝餐后酒,女士们闲谈,孩子们在附近玩耍。很多时候,他们围坐一圈做游戏。

海滩下面,用浮标、渔网和木杆在海里标出了游泳区,但杰罕吉尔忙于工作,无暇在孩子们假期回来时教她们游泳。有时税务官之子大卫,大学放假回家,会把美婼和珀茹嘉扛在肩上,趟水往深处走走。但多数时候,女孩们只在浅水区踩水,或者在沙滩上玩耍,由一位女仆照看。

{注:杰罕吉尔带她们去过喀奇的小兰恩。}

韦拉沃尔有一处岩石特别多,女孩们在那里发现了螃蟹。她们带回家给朵拉特看,她惊叫道:“你们带回来了什么?别动它们,让它们走。”

厨师看到螃蟹,却很高兴。“再给我带一些来,我要做咖喱蟹肉。”他说。

他教她们如何用绳索套石缝里的螃蟹,第二天她们又去捉螃蟹。这次她们带回满满一桶,厨师做了一道美味的咖喱菜。

偶尔,女孩们在海滩上玩耍时,朵拉特和杰罕吉尔会下海游泳。朵拉特矜持紧张,不愿学游泳,杰罕吉尔则独断专行。

“不行,你必须下水,”他坚持道,“你必须学游泳,大家都会游。你为什么不进海水里试试?海水多令人舒爽。”他会把妻子拉下水。

他还试着让朵拉特骑马,一个不停抗拒,一个坚持要教,朵拉特到底还是骑了。看着父母的这些滑稽动作,孩子们被逗得咯咯直笑。美婼自幼没学过游泳,不过她确实学会了骑马。

美婼差不多五岁的时候,在苏库尔,父亲曾给她和姐姐带回两头驴,让姐妹俩在院子里骑,练习平衡。大约一年以后,她们放假回家,杰罕吉尔买了两匹小马。他把马套好,让马夫教女孩们骑马。珀茹嘉已足够大,可以单独与父亲以及另一名骑手骑马,而美婼只有六岁,只能骑着她的小马在院子里转悠,不过她学得很快。后来每当女孩们回家,杰罕吉尔就会给马套上马鞍。在那些向来闭塞的边地,没有电影或其他形式的娱乐,这成为他们的一项消遣活动。

{注:有一次,杰罕吉尔带美婼和珀茹嘉去王公的马厩,王公拥有设得兰矮种马,女孩们被允许骑这些漂亮的马匹。}

美婼七岁时,在韦拉沃尔,一匹马把珀茹嘉带跑。骑马回家的路上,他们到达一个小山顶,珀茹嘉的马开始从山上飞驰而下。在马鞍上把持不住的珀茹嘉,栽到马前部。她紧紧搂住马脖子,吊在马前腿之间,直到马停下来。

另一次,美婼也被自己的马带跑。事情发生在她们在森林小路上骑行时,路的另一边是父母的帐篷,他们正在那里宿营。其实都是很安静的马匹,但美婼的马想起森林另一端自己的临时马厩,突然飞奔起来。一根低垂的枯树枝迎面而来,美婼还小,没力气令马回转。陪她们骑行的马夫,正专心和另一个仆人说话。美婼头一缩,树枝将她的太阳帽刮掉。帽带断掉,太阳帽挂在了树上。

幸运的是树枝只打掉帽子,若再低一点,会正中美婼的前额。美婼“像猴子一样”紧贴马背,抓牢不放,最后光着脑袋骑马回家。

马夫正为这事急得发狂,但女孩们原谅了他。“我们没让父母责怪他。”美婼说。

继韦拉沃尔之后,杰罕吉尔调任朱纳加德附近的地区总部,在这里,全家住一所大官邸,带一个大院和一个花园。与普纳和苏库尔不同,朱纳加德英国人或欧洲人不多,是个更为传统的印度城镇。它位于古吉拉特邦,戈纳山和达塔尔山群山脚下。朱纳加德,正如早期的旅行指南所描述的,是“沙漠里阴凉的丰沛绿洲”。这个城市有几个公园和一个动物园,其特色是著名的吉尔纳尔狮子。

朱纳加德将成为杰罕吉尔的最后履职地。美婼七八岁时来这里度四五月的暑假,她记得父亲下班回家时的情形:“他常常亲吻拥抱我,然后让我骑到肩上,驮我上楼。他肩上扛着我,一只手牵着姐姐,上楼都不扶栏杆。”

珀茹嘉一直在修女学校学习钢琴,在朱纳加德,家里没有钢琴,没地方可练琴。于是杰罕吉尔与一位友善的英国女士结识为友,她有一架竖式小钢琴。他问他的女儿们能不能来弹琴,她大方地同意了。

他带女孩们去她家,珀茹嘉弹奏了杰罕吉尔所有爱听的迷人曲子,例如《家,甜蜜的家》,这是他最喜爱的。他喜欢这支曲子,让她弹了一遍又一遍。“他喜欢听她演奏。”美婼回忆。

在朱纳加德,朵拉特为孩子们安排了一次茶会。发请帖给一位印度地方法官家的孩子和其他孩子。女孩们穿着漂亮的衣裙,桌上铺着桌布,摆着小杯和小碟。孩子们喝茶,玩耍。

孩子们该回家了,朵拉特拿出一些巧克力,让姐妹俩作为小礼物分发。美婼坚持自己给小客人们发,但那时她英语不太好。“我拿着巧克力跑过去,”她说,“边发边说‘给’!”

珀茹嘉过后笑着说:“难道你不知道应该说‘请拿着,欢迎下次再来’吗?”
美婼回嘴道:“那你怎么不告诉我?”

杰罕吉尔喜欢远足,在朱纳加德时,他带家人去了附近的戈纳山。此山有3666英尺高,为印度名山之一,山上建有古老的耆那教寺庙和希瓦神庙。(巴巴也曾上过此山一次,说每一位阿瓦塔都到过此地。)

为了早早出发,他们天一亮就得醒,而美婼向来起得晚。杰罕吉尔想出个新颖办法,来唤醒他沉睡的公主们:他在她们的卧室中央放了一部留声机,装上一张印度进行曲唱片,将音量调到最大。

孩子们立刻醒了,想起来:“哦,今天还要去戈纳山。”

她们跳下床,迅速穿好衣服。野餐篮子收拾妥当后,他们乘坐一辆四轮维多利亚马车出发了。

戈纳山覆盖着茂密的森林,有瑜伽士和苦行僧静心的洞穴。山顶是一片风光优美的台地,英国人在此处建了一座旅舍。有竹椅供上山使用,年纪大的人可以坐着被抬上陡坡。朵拉特坐竹椅,其他人前面步行。

中途,他们在一家旅行者客栈歇脚,那里有一座很大的印度教寺庙。寺外有个大筐,筐里装满装饰华丽的紫色和红色天鹅绒凉鞋。必须穿这些凉鞋入内,禁止穿皮鞋。美婼选了一双鲜红的穿上,但太大了。朵拉特叫美婼不要穿,给她找到一双尺码合脚的。

杰罕吉尔是个异常活跃的人,不顾炎炎烈日下登山劳顿,说他还想继续上行,到山顶的另一座寺庙,不想休息。朵拉特劝道:“干吗要累着自己?那里有什么可看的?”

杰罕吉尔耸耸肩:“既然已经走了这么远,不妨把所有的东西都看看。”

他决心已定,跟随一些印度教教士,攀登几百级台阶登上山顶,到此平地已变得狭窄。虽然一路崎岖难行,但他们都成功登顶。在山顶的湿婆神庙,杰罕吉尔做了献祭。

“我父亲对灵性一无所知,”美婼说,“但他有那种天性——为灵性事物和场所所吸引。他不辞辛苦上山到寺庙,其他琐罗亚斯德教徒没人会像他那样努力。”

美婼只去过几次朱纳加德,在圣诞节和放暑假期间。杰罕吉尔会托一个帕西朋友,或者他的一个职员,把姐妹俩从普纳接来。而当她们返校的时候,他会放几天假,亲自护送女儿们。

他会为父女三人订一个私人包厢。“那个时候,英国人维护得极好。”美婼回忆道,“火车既干净又漂亮。我还记得那个装食物的篮子——作为孩子,我们老觉得饿。我们带了烤鸡,我一路吞着口水。”

“我喜欢坐火车旅行,”她补充道,“你可以看窗外的景色,看火车进站。那时时光悠闲,不像现在这么匆忙。我会把头伸出窗外,在雨季,我喜欢清凉的雨滴洒在脸上。”

作者问她:“你母亲没有告诉过你不要把头伸到车窗外吗?”

美婼夸张地回答:“我母亲从不对我说不要做什么!”

杰罕吉尔买了一些儿童读物,供姊妹俩长途旅行中解闷。美婼最喜欢的一本书,是西方儿童身穿舞服表演小步舞的影册。美婼不怎么想阅读,但她喜欢看图书上迷人的图片。

火车在孟买停靠,杰罕吉尔领她们去玩具店。“我们拿不定主意选什么样的玩具。不管我们要什么,父亲都会买给我们,让我们在上学前保持开心愉快。他给我们买糖果、巧克力,还给馥芮妮(珀茹嘉)买了一本格林童话。我们在孟买一家旅店住了一两天,几乎忘了还要回学校上学的事。

“父亲总是希望看到我们快活,让我们欢笑,确保我们安适。他会给我们讲故事。他是个古道热肠的人,沿途之上,几乎每个火车站都有他的朋友。”

每到一站,杰罕吉尔都会下车。火车只停五分钟,但不妨碍杰罕吉尔去和熟人握手交谈。女孩们扒着窗户向外张望,着急地说:“爸爸什么时候回来?”
火车汽笛鸣响,姐妹俩喊道:“爸爸!爸爸!”

杰罕吉尔回头看看。“好,好的,这就来。”说着,一边跟朋友作别。火车开始加速,他也越走越快,最后跑步跳进他们的车厢。

“每个车站都如此。”美婼说,“到了普纳,父亲就去找院长谈话。父亲言谈彬彬有礼,院长喜欢他的性格。讲一口流利英语、身穿得体英式服装的父亲,深得修女们的尊敬。

“父亲临走前,安吉拉院长会说:‘来吧,我的孩子们。’女孩们会围聚在我们身边,分享我们的糖果。”
十年前在马哈巴里什沃,美婼尚未出生时,杰罕吉尔受了一次结果证明是致命的创伤。当时他骑马走在茂密森林里,这是一条少有人行的路,那时汽车还不常见。杰罕吉尔凝神于一片灌木丛,脑子里专心想事情,这时一辆汽车拐过弯道,迎面驶来。他的坐骑不习惯汽车,受惊猛然抬蹄直立,杰罕吉尔没防备跌落马背,头撞在一块岩石上。右耳后部受了伤,仗着年轻,身强体壮,他没有理会。这件事被遗忘脑后。

日久年深,耳后骨腐坏,造成感染。1915年,伤势复发。赶上杰罕吉尔去纳西科出差,既然要去那个地区,他告诉朵拉特,他准备去孟买找专家看耳朵。杰罕吉尔离开朱纳加德,这一去再没回返,与朵拉特从此永别。

完成在纳西科的公务后,杰罕吉尔请了七天假。他前往孟买,在维多利亚路的马西纳医院,找一位帕西耳科专家检查耳伤。

医生说他得做一个乳突手术,只是个小手术,很小的外科手术。有块碎骨必须取出来,仅此而已。

手术前,杰罕吉尔去普纳看望家人。“命运把他带到那里,”美婼悲伤地说 ,“他的时间到了。”

杰罕吉尔爱自己的父母,父亲一年前已过世,他想念母亲,母亲也盼见到儿子。

“干吗要去孟买?”母亲问,“我们在普纳的家庭医生就很厉害,让他给你瞧耳朵。”

杰罕吉尔去看这位普纳医生,医生说就算他不是耳外科专家,做这个手术对他不成问题。他说杰罕吉尔没必要大老远再去孟买,在普纳这里,他的家人还可在康复期间提供照料。杰罕吉尔以为自己的病情轻微,孟买医生也说只是个小手术,杰罕吉尔同意了。

关于接下来发生的事,有两种说法:美婼当时八岁,她说医生在自己的办公室为杰罕吉尔做了手术,办公室也是他的家。他没有正规的手术室,房间到处是灰尘。而且手术过程中出了差错,医生做的切口不正确,杰罕吉尔死在手术台上。

当时11岁的珀茹嘉对事情的记忆略有不同。她比美婼长几岁,对周遭发生的事可能更为敏感,认为美婼或许因为太小,而无法理解事情的前因后果。

她说当杰罕吉尔到普纳的时候,学校还没开学,姐妹俩随父亲住祖母家。杰罕吉尔的耳朵整夜疼痛,珀茹嘉很难过,一直啼哭。祖母夜里要照料杰罕吉尔,故孩子们被送到杰罕吉尔的姊妹玛妮姑妈家。

第二天早上,杰罕吉尔动手术,姐妹俩被告知一切都会好起来。

手术似乎是成功的,但次日杰罕吉尔病情恶化。普纳医生用氯仿为他止痛,但没有用。杰罕吉尔于手术后第三或第四日去世,享年45岁。

“我们束手无策,”珀茹嘉回忆道,“完全孤立无援。我们不知道该怎么办。母亲不在,我感到非常害怕。”

与此同时,在朱纳加德的朵拉特接到电报,说手术很成功,但要她立即来普纳。她用了三天时间才到普纳,到后得知丈夫已逝。

孩子们没有参加葬礼,巧的是美赫巴巴本人的父亲希瑞亚吉,在遗体被送往静塔——琐罗亚斯德教徒遗体安置地——之前,曾协助为遗体洗浴,做准备。

后来,希瑞亚吉对他的朋友们说:“我参加过许多葬礼,从未见过杰罕吉尔那样的体魄。肩膀宽阔,身上没有一丝赘肉。”

杰罕吉尔的死对朵拉特是可怕的打击。她曾失去幼子,而今相濡以沫13年的丈夫又离她而去。一连多天,她都不敢相信这是真的。他走得如此突然,如此意外。他没生过病,虽然过着艰苦的生活,但一直以来身体健康,连感冒都少有。如今溘然长逝,留下32岁的朵拉特独自抚养两个年幼的女儿。

“父亲的去世令我母亲震惊和心碎,”美婼说,“但需要这样,她才能自由地来巴巴这里。她不得不受苦。一个人的时间到了,不管多么健康强壮,都得离开肉身。时间一到,不管存在何种理由(处于何种境况),都必须放下这具身体。正是命中的这个打击,使我母亲更加面向神。”

{注:美婼命中注定在纯女性的家庭中成长。}

杰罕吉尔死后,蔻诗德姨妈做兽医的帕西女婿,受托去朱纳加德,收拾整理杰罕吉尔的文件和家庭财物。朵拉特和女儿们再没回去过。
美婼的父亲杰罕吉尔
照片由作者收藏
美婼的外祖父母,索拉伯和希琳
照片由作者收藏,V.坎伯合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