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9月9日,巴巴把阿伽·阿里、鲁斯特姆和禅吉叫到船舱,引用如下乌尔都语诗句:
“乌鸦模仿天鹅的步态,只会失去自身风度。
法赫德仿效库希罗王,结果弄巧成拙。”
“我们知道您最终不会欺骗我们。
但等到您回应时,我们将已成灰烬。”
(注释:诗的意思是乌鸦即使学着天鹅走路,依旧是乌鸦。同样,法赫德——希芮茵(库希罗王的王后)的伟大爱者——试图模仿库希罗,但依旧是自己,结果以失败告终。爱者对至爱说:“我们知道您不会骗我们,但到您关注我们的时刻,我们将已经死去。”伽尼喜爱这些诗句,经常吟诵。第一句的作者不详,第二句为伽里卜所作。)
下午,轮船途经墨西拿,许多乘客聚在上层甲板,包括甘地和随行人员,巴巴和身边站立的阿伽·阿里、禅吉和鲁斯特姆。在亚丁登船的印度政治家绍卡特·阿里向巴巴恭敬行礼,接着同巴巴进行了半小时的谈话。
看见巴巴,甘地合掌走过来。他们正站着交谈,摄影记者开始拍照。过了几分钟,甘地说:“我这就告辞。记者一刻都不让我们休息。”他们的简短讨论涉及到食物。巴巴向甘地解释了普利得仅靠牛奶禁食之事。
话题随后转向土布,甘地问:“我犯了何罪!为改善穷人,我想到织布机的主意。晚上见。眼下有些工作需要我处理。晚上我设法过来。”
当晚9点,甘地带着装有巴巴著作的盒子来到巴巴的船舱。提及下午所谈话题,巴巴指出:
“我希望澄清食物和土布的问题。我已食素多年。上大学时,哪怕错过一餐,我都感到难过不安。但自从遇见巴巴简,被她亲吻——我昨晚对你讲过此事,我便对食物彻底失去兴趣。1914年有11个月,我只靠淡茶度日。当时奇妙的是,我连不吃的念头都没有。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但我身体相当健康。
“除了11个月不吃,我还毫无睡眠。眼睛大睁躺在那儿,盯着四周。我父母很苦恼。母亲起初以为我疯了。找来一位叫巴如查的医生为我注射吗啡,但无济于事。那个期间我从来不睡。
“此后我开始吃东西,素食,我吃饭没有固定时间。频繁地数日禁食,有时几个月。禁食期间喝牛奶淡茶,或者只喝水,但禁食不停下。虽然只靠水维持,我却徒步旅行,一天走25英里。有时也吃食,但只在想吃的时候。
“我的满德里食素也已多年。我很少让他们靠牛奶禁食。不过,你在耶拉乌达监狱期间,我曾让20多名满德里只喝牛奶禁食了两三个月,但他们没人感到不适。
“有个叫普利得的帕西人,两年半来一直只喝牛奶。他相当健康快乐。不但只靠牛奶维生,还被锁在一间屋内,不和任何人讲话,严格保持静默。不许读写。也没机会伴随我,因为我总是四处旅行。我就是在纳西科,也不见他。这两年半期间,我见普利得不超过12次。但我询问他时,他仍然表示很幸福。”
甘地插话:“靠牛奶闭关倒没什么;但不跟人讲话或不读不写却很难。”
巴巴点头,继续说:“我还有一个跟随者,叫迪克斯特,在戈尔哈布尔一所学校工作。他12年来也只靠牛奶维生,不过是和香蕉同食。身体相当强健,整日工作。他已结婚,有妻室,但从不碰她,过着完全禁欲的生活。做真正的禁欲者已相当了不起,更何况已经结婚,同妻子一起生活。这个人在一切方面都相当优秀。他已将一生献给青年人的事业。”
“我记得收到过一个叫迪克斯特的人的来信,”甘地说,“一定是同一个人。他要我尽快同您见面;但当时我忙于其它事情。我还留着他的信,打算哪一天给他回信。”
有关食物的话题,巴巴总结:“牛奶是最好的食物;它维持身体,净化头脑。头脑越纯净,就越容易控制。欲望减少,对求道者是必要的,因为不控制头脑,就不会在道路上进步。只要欲望和渴望坚持,就无法控制头脑。因此,从这个角度,牛奶是最好的食物。”
甘地回答:“我的体会也类似。要保持健康,牛奶是必要的。”
巴巴转换话题,说:
“现在我希望澄明土布的问题。如你所言,凡事皆有两面——一面物质,一面灵性。物质方面有两样要事:一要便宜,二要符合民族习惯。我总是穿干净简单的衣服。有几年,一直穿一件用粗羊毛毯做的外衣(卡姆里)。满是补丁。因满德里一再坚持,我才在7年后换掉。因此,我的衣服简单,便宜,干净,这符合我的民族,因为我是波斯公民。
“我上次去波斯旅行前,英国当局对我不签名表示反对,波斯使馆则认为我是波斯人,应该有波斯护照。瑞扎·夏统治下的波斯现行法律规定,每个公民都应穿一定式样的衣裤,戴巴列维帽,作为民族服饰的象征,这意味着我也应该如此穿戴。但我住在印度,人们自然希望我像印度人。在波斯与印度这个让人头疼的问题之间,我选择了一种自己喜爱的服饰。但事实上,两种服饰对我都一样。
“对喜爱土布的满德里,我允许他们使用。我的跟随者,《美赫讯息》编辑K·J·达斯托,阿美纳伽的纽瑟文·萨达,钦乔卡,R·B·黑拉伊,阿考卡及其他人,曾向我征询穿着土布事宜,我欣然同意。但我自己并不向任何人建议这个,因为我自己不做之事,我不能要求别人去做。例如,一个人也许吸烟成瘾,但他不叫别人别吸烟。
“你对土布的宣传值得赞许。土布便宜,还为织布的穷人提供了谋生之道。在各方面都好。对那些想用土布的人,我欣然允许。但我不能要求其他人穿用,原因我已解释过了。”
停顿片刻,巴巴继续:
“有关这个话题,我给你讲个趣闻。帕西人诋毁我,称我是赛旦(魔鬼),只因我不吃鱼肉,不喝酒,也从不上妓院。他们对帕西人的定义是,他应吃肉喝酒,过不道德的生活,同时穿着白袍和圣腰带等宗教象征,拜访火庙,听从牧师。如此,他们用实际行动成为魔鬼!总之,帕西人可为所欲为,但只要穿戴宗教象征,就被认为是忠实的信徒。
“有位琐罗亚斯德教徒,默文·索拉伯·伊朗尼上校,有一次来到美拉巴德。当时,我住在一间桌形的小屋里,这在他看来就像鸡窝。美拉巴德的质朴简单气氛让他反感。为了出气,他在报纸上刊登我的活动,借口揭露假圣徒圣人的罪行,曝光我的工作。
“伊朗尼上校的行为是一个误解事例。他其实是朋友,因为他也是我的。只有独一灵魂内居于我的朋友和敌人。同一个灵魂在人人内里。如果一个人用同一只手轻抚自己脸颊,或者打自己耳光,他都不会对自己的手生气,因为不管抚摩还是打耳光,都是自己的手。同理,我的一切祝福者和批评者,都是我的。一切都属于我,一切皆平等。”
提到伊朗尼上校,甘地插话:“是贝尔高姆的伊朗尼上校吗?”禅吉说是马德兰山兵站的站长。甘地叹道:“我认识他;真想不到。”
提到自己的坐监,甘地说:“我被判入狱时,某种程度上是一种休息,身体上和精神上。使我得以摆脱日常生活的纷扰,有时间思考研究印度的形势。”
巴巴继续解释他所面临的反对:
“为什么上校和帕西人反对我?只因我不吃肉不喝酒。在他们看来,其宗教的教义旨在吃,喝,尽情作乐,穿白袍和圣腰带,过富贵生活,已足矣。”
“牧师们要对这一切负责。牧师阶层在一切事情上都是障碍。”并向甘地指出:“你若是获得独立,先做这个:逮捕所有的普若黑特,达斯托和毛拉(印度教、琐罗亚斯德教和穆斯林牧师)!不要使用暴力,但态度要坚决。要对他们采取有力措施,因为这是一项重大工作。除非你把牧师全都送进耶拉乌达监狱,否则他们是不会改进的,反而会变得更坏!”
巴巴总结道:“对于一个万物对他皆是零者,无论这或那,对他又有什么意义?对于他,一切皆平等。”
谈到印度当前的政治危机,巴巴对甘地说:
“首先要解决印度教徒与穆斯林团结的问题。尽可能让他们单独选举;让他们团结,为权利而战。联合选区是好,但穆斯林坚持独立选区;目前由他们去。他们自己会很快拥护联合选区,之后会出现某种稳定。你若现在尝试联合选区,则不会持久。
“在伦敦会议上尽量力陈你的要求。凡是你考虑到的和决定做的,都作为你的权利提出来。应不应允,让英国人决定。但你必须坚持自己的要求。英国人不会答应一切。很难说他们会答应什么,因为在第一次圆桌会议所做的任何决定,他们将来都得遵守。
“如果他们什么都不给,如果你只得空手而归,也别担心。因为无论你们达成什么协议,都好。你不做这个,就没有人做。所以要有一个可行的结果。否则,你只得提出公民抗命,作为一条选择。考虑到目前的政治气候气氛,可能会发生暴力,将会难以控制。如果年轻人采取暴力,将对印度的灵性精华造成极大灾难和损害。
“万一你空手而回,不得不实行非暴力公民抵抗,则最好。经受更多痛苦不会损害印度。这些苦难将带来更大的准备;实际上,每一个好的结果,其根源皆是痛苦。印度被认为是灵性上伟大的国度——阿瓦塔,古鲁和圣人的国度。为了维持该灵性伟大,就必须有忍受这些苦难的力量。欧洲物质上伟大,但它必须走掉。
“另一个主要问题是对印度贱民——不可接触者——的偏见。此乃最大的罪恶。对于婆罗门,这纯粹是邪恶;他们有根深蒂固的往世业相,无法轻易消除。印度任何团体的毁灭,主要原因在于牧师阶层,他们为达到自私目的,已成为延续宗教仪式教规的支柱。”
巴巴作出上述评论后,会见结束。甘地离开前提醒巴巴莫忘到伦敦后去他那里住的邀请。巴巴同意有一天去看望他。甘地说:“我将安排您和我同住。不管去哪儿,我都和自己的人一起,多两个或四个人不成问题。至少我将有机会和您共度一晚。那一天会来吗?”
巴巴打手势:“当然。”
晚上10点,他们的第二次会面结束。
翌日,9月10日,巴巴遣禅吉往返于甘地的船舱。巴巴额外给他送去一些文字和讯息,邀甘地发表意见。但甘地白天都没空见巴巴。
同满德里晚餐和讨论后,巴巴就寝。不久忽然有人敲门。甘地又来见巴巴。“请原谅;今天有点晚了。您要是休息,我就离开。”他说。
“进来,坐下,”巴巴打手势,“可你自己呢;你有时间吗?”
“为了听您讲话,我可以挤出时间。您尽管讲解。瞧,我已坐下,不挪地方啦。您愿意我待多久,我就待多久。我上哪儿还能再找到这种机会?”
甘地心情极好,巴巴欢迎他对送去的文字发表意见,甘地说:
“您的那些文字应该保留原始形式;否则就缺乏甜美。凡是您的就是您的,凡是出自别人的乃是别人的。我已拜读您的教言,并且领悟其真意。这些我已全部吸收消化。我清楚理解您所希望传递的。但出自其他生疏、无经验新手的文字却难以理解。K·J·达斯托只注重文法和语言,扼杀了您原初文字的甘美。在您的阐述与达斯托的转述之间,存在着天渊之别!您说‘去’,不仅只是一个字。这个‘去’的背后,是您让一个人离开的力量,这是达斯托所没有的。
“假设我儿子爬上一棵树,却发现自己陷入困境,上不去,又下不来。就那么半空悬着。我对他说我去拿垫子,但很难说他能坚持到我回来;要是他掉下来,我可能会永远失去他。于是我想着神,对他说:‘跳!往下跳!’我虽然没有接住他的力气,但伸出手,他跳了。无人受伤。
“当孩子准备从那样的高处往下跳时,不是因为我叫他跳。不是的。这些话语的背后是一个父亲的爱和信心。孩子想:‘我会掉进父亲怀里,他会救我的。’怀着这种信心和信任,他跳了;我抱住了他,他得救了。同理,您说‘去’与我或其他人说同样的话,差别是巨大的。
“关于您的书,书中凡是您用英语写的,凡是您想表达的,都无法用英语表达。首先,对一些或大多数术语,英语中没有合适的词汇传达真意。比如,“avidya”的英语是“无知”;即“缺乏知识”。但“无知”一词却不具备“avidya”的真义和内涵,永远也不能达意。“avidya”是“avidya”,非别物!根本无法翻译。
“我这么说的原因是,虽然我能够理解您的文字,但对其他人可能困难。所以您的文字若采用古吉拉特语,会更好,因为用古吉拉特语会解释得更清楚。这里古吉拉特语更有用。”
巴巴评论道:“我写的这一切,用波斯语要比用英语好得多,因为波斯语有苏非同义词,我也更擅长用该语言写作。这些事情用英语不如用波斯语或古吉拉特语解释得好。”
甘地插话:“这些语言是最好的。您用波斯语写没有害处,因为您所给予的真知(dnyan, gnosis),您所揭示的哲理,您所示现的新光明,将帮助那些能读能懂波斯语的求索者。当这样的优秀著作出版时,人们会争相学波斯语,这使他们能够正确地翻译。巴巴,您应该用波斯语写作,不用英语。时机成熟时,这本书的诸译本将出版,那时其价值将得到公认。
“您用古吉拉特语写,还要更好;不对。那是最好的。但不应用英语,因为用那种语言难以理解其中含义。现今,用古吉拉特语写这类东西非常必要。这种知识传播得越多,就越有益。在这方面,我很乐意尽力提供帮助。”
甘地对禅吉说:“有关这件事,你可以随时给我写信。”
甘地的话主要指由达斯托在《美赫讯息》杂志发表的大师语录。甘地所说的美赫巴巴的手书文字,是指那本秘密著作,巴巴已把其中几页交给他看。
甘地继续说:
“今天我把您的讯息全看了,也完全理解。好是好,但我发现它们被相当歪曲;达斯托的语言,使之失去甜美和意义。无论您原来的风格多简单,从语法的角度多欠缺,但它却具备了润饰版本所不具备的甜美和意义。
“我阅读并深入研究过圣典,因而能明白您言语背后的含义。但人们所看到的语言却很不适当,相当偏离原义。这归因于编辑想用华丽词藻包装,给人造成更大印象的愿望。反倒改变了本意,扼杀了背后的精神。
“舍弃您的原始术语和表达,来美化润色语言,会拿走其滋味。这些文字会失去其美。圣人和大师的言语无需镀金或学术修饰。其美在于其简单。它们有更深的内在含义。
“莪默·伽亚谟的名字,因其波斯语《鲁拜集》被译成西方诸语,而成为不朽。纯金是金子,不纯是掺假!有何必要对出自像您这样的知者(Dnyani)之口的文字加以粉饰!
“因此,这些讯息也应用简单的语言,因为只有保留您的原话,这样简洁有力话语所蕴含的意义,才可被理解和欣赏。若对语言进行修饰,原物就会变成赝品,价值荡然无存。如果您用波斯语或古吉拉特语写,真的会更好。”
望着会谈期间翻译巴巴字母板的禅吉,甘地说:
“给K·J·达斯托写信,代表我给他写信,叫他在发表巴巴先生的语录和讯息时,少关注语言结构。叫他多注意原始术语和文字的保留,而不是语言的文法和美化。有何必要去润饰这些?这么做对如此绝妙的思想不公平。如果达斯托接受我的建议,那么他每次更改巴巴的文字时,就应当在杂志上发表个注脚。读者领悟获益的文字是巴巴写的,那些费解的文字出自达斯托。适当的注脚,会让读者知道转述是达斯托写的,非巴巴的原话。这点儿应该澄清。以我的名义给达斯托写信,从下一期就开始这么做。你应立即给他写信,因为夜邮很快就要发走了。”
(注释:禅吉当时是巴巴的秘书,用英语和古吉拉特语记录巴巴信件的复印件和他自己的日志。因为他的劳动,我们能有美赫巴巴与圣雄甘地之间的这些谈话记录。)
进一步讨论印度争取独立的问题后,巴巴用如下的话结束了会见:“尽可能照我说的做。”甘地再次诚邀巴巴到伦敦时去看他,巴巴同意。
巴巴一行将于次日在马赛登陆。离开前,甘地对巴巴说:“明日在马赛我若能脱身,就和您见面。”
他接着问巴巴:“您何时打破沉默?我迫切想听您开口讲的最先之言。您会很快开口吗?我希望时间不会太长。您不说话都能给人留下如此深的印象,我能想象您开口时将产生怎样的影响。您应该很快开口!”
巴巴答:“我在等待。我会很快开口。时间已临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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译自宝·喀邱瑞著《美赫主》第四卷
翻译:美赫燕
校对:田心